村边杏花白

十分冷淡存知己,一曲微茫度此生。

暴风雪

为众人拾柴者,抱薪死于风雪中。  

(一)

陈先生死了,死在一个下着暴雪的夜里。

 

陈鹤鸣在最后一期《古行星生物保护学刊》中将弟子蒋子良除名,代表着对蒋子良的破门之罚,从此蒋子良不再列于陈门之下。陈鹤鸣一生致力于古生物保护,曾被誉为“古行星时代最后的遗珠”。

在这个超科技时代,资讯和知识即便捷且廉价,甚至不需要本人亲自去学,很多时候只需要给执行AI下达输入指令,它就成代替主人完成想要的一切。唯独古生物保护这门学科不能以虚拟数据代替,它需要阅读大量古代的植物图鉴,亲自感受温度和湿度,培养作物萌芽、生长,它大量不可替代的亲身实践经验。所以如今这是唯一完全用师徒相授这种古老方式传承的学科。

 

蒋子良从一个偏远的县城的边缘村庄靠近最顶尖的研究所,他穿着父亲大一码的运动鞋,拦住一位面善的先生:“您好,请问新生报到处怎么走?”陈鹤鸣那时风华正茂,正当壮年,那时候,不过和这个年轻人匆匆一面,萍水相逢。


来到研究所,蒋子良从全县的天之骄子,变成了一粒不值一提的尘埃。这里汇聚了最有权势的上位者、最顶尖的聪明人和最长袖善舞、左右逢源的投机者。他的父亲为了供他读书榨干了全部的血,他靠着父亲每天十八小时组装器械的工资完成了学业,来这里之前,他甚至穿走了家里唯一一双完好的鞋子。

 

或许在一个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平庸的时候,他就不再是少年了。可他不能永远只拿着研究院最底层的工资,拮据地过活。他还有在工厂挣扎的父亲,重病在床的母亲和一个重度营养不良的五岁妹妹。

怎么办。他把目光投向被当作国宝保护起来的冷门学科——古生物研究。也许,假如有一丝丝可能能够出人头地,他想,就只有这个实用性不强却地位很高的领域了吧。



(二)

战争开始的时候,蒋子良已经做了陈鹤鸣三年的助手。这时候有人已经研究出新型人类耗源,这种技术的应用使人们不需要进食传统的食物,而是直接将电量充进人类体内,这种技术使战争更加高速运转。不少地区已经加紧资源掠夺的步伐。陈鹤鸣发表一篇《人还是机器——技术带来人类本质的消解》,引起巨大的争议。

【不是吧,这都什么年代了,还真有人想玩穿越】

【这也太保守了,古生物什么的这个年代真的还有什么用吗?】

【什么新时代老古董和他的古董学科,毁灭吧。】


非议的声音从未断过,但陈鹤鸣依然故我,他没有家室子女,把所有的心血全部浇灌在古代作物的培养上。蒋子良与他朝夕相处,小到陈鹤鸣的衣裳配饰,大到项目进度的汇报,都是他一手打理。陈鹤鸣也愿意手把手教他,现在蒋子良已经是这个领域内小有名气的人物。


这天早上,蒋子良惊喜地发现恒温箱里绿色的枝叶上开出了米黄色的花。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生物,在这个几乎全部的土地都被污染的处境之下,阳光和水分已经无法催生出任何植物。这株小花就像造物主消逝前留下的最后一抹精魂。他每天和老师一起研究土壤净化与植物培植,此时此刻,他似乎才领悟到这一切的意义。


“老师!”见陈鹤鸣进来,蒋子良心情雀跃:“我们好像要成功了!”

陈鹤鸣点点头,脸上却没有笑意,他转身将研究室的门锁好,神情严肃地对蒋子良说:“你听着,新技术已经决定要全面实行。很快将不再配给食物,而是统一在人体内安装电源。”


蒋子良恍惚到:“人真的可以不用吃饭了?也就是说,只要电量充足,再也不会有人挨饿了是吗?”

陈鹤鸣不置可否,只是语气沉沉地告诉他:“不要完全依靠电量,不管怎么样至少保持三天进食一次。”说完,他急匆匆地将一些文件收进挂画后的保险箱,画上是蒋子良从未见过的一种开得热烈的黄色的花,他从未见过。


做完陈鹤鸣从新拿起外套,将一个手提箱交给蒋子良:“我等会有个重要的会议,这里是之前配给给我的食物,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,你家里有好几口人,都拿着。”他走到门口又道:“研究室的钥匙也给你。这里还留着一些种子和土壤,以后用的上。”


蒋子良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,他拉住陈鹤鸣的衣袖:“老师!您没事吧?”陈鹤鸣拍开他的手,“没事的,别怕。”看着蒋子良受惊小动物一般的眼睛,终极抚上他的肩头:“记着我的话。”蒋子良无措地站在原地,目送陈鹤鸣的背景离开,门砰一声关上。


(三)

陈鹤鸣很久没有回来。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训练有素的人到研究室搜查,好几次蒋子良看见他们走到壁画前,又在自己砰砰的心跳中离开。他们会盘问他很多问题,每天的工作,工作的时长以及最近的项目。想起老师那天离开时的话,他下意识瞒住了那株开花的嫩芽。有人问起,他总是摇摇头:“没有,很多植株发了芽就死了,养不活。暂时没有成功的先例。”


那人点头:“既然如此,古生物研究从今天开始不复存在。就请蒋先生对公众做出古生物不具有存在价值的说明。”

蒋子良心跳几乎停止,这些黑衣人眼神锐利,将他围在中间,他呼吸似乎都困难。他嘴唇蠕动,想起老师离开的背影,还有那株黄色的小花,终是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,他四处环顾这间不大的研究室:“抱歉,我做不到。”


自从推行了新技术,以往随处可见饿得面黄肌瘦的儿童已经绝迹,人人面色红润,欢欣鼓舞。处处充满了欢庆的声音。他记得老师的叮嘱,每三天偷偷给家里人吃一点食物。他从实验室回家,一路上都有人在说,“不用吃饭的日子真好过!”

“是啊,我现在每天力气都足得很,可以打死十个红头发番邦人!”

“哈哈哈,好好好!打死那些可恶的番邦人!我看这仗再打三年都不是问题!”


蒋子良只感觉一阵寒意,将他从头发丝包裹到脚后跟,但他说不清这寒意从何而来。他推开家门,妹妹没有如往常一般扑上来叫哥哥,父母也不在家。室内空空荡荡,一盆切实的凉水从天灵盖浸满全身。


第二天,黑衣人带来他的家庭合照,又来问了他同样的问题。

这一次,他沉默了很久,没有回答。


(四)

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。

妹妹读起今天的新闻,父亲和母亲在一边静静地听。他们不识字,隐约觉得新闻上另一个人的名字十分耳熟。

“蒋子良评古生物研究,陈鹤鸣浪费公有资产,研究成果不具有任何价值和意义,在此,我对陈鹤鸣做出严肃的批判……。”

“这个陈鹤鸣真是闲的没事做,这样的人不如把他扔到战场上,叫他给番子杀了算了!”

又有人激动起来:“杀番子!杀番子!杀杀杀!”


陈鹤鸣回来了,除了看上去有些苍白瘦弱,似乎没什么变化。他不再去实验室,只是躺在自己的小公寓里,隔一天有人上门给他充电,他也一动不动。

他什么也没交出去,同时也变得一无所有。


蒋子良徘徊在公寓楼下,抬头远远地望见第十五层的窗户。他知道,他再也不配踏上老师家屋檐下的台阶。


好像没过多久,反正时间是混沌不清的。和平的消息飞向大地。“我们自古与番国交好,高层已就战略飞天计划达成合作。人类不久将实现星际旅行!”

“番人挺好相处啊,我都想嫁过去了哈哈哈哈!”

“我怎么记得之前好像和他们打过?”

“说话讲个证据好吗,新闻上明明说每年高层都共赴晚宴,怎么可能打起来!”

“就是!”


(五)

最初的异常从偶尔停电开始,地区上的几个核心人物秘密往首都转移。接着大面积停止大型活动,高层之间的会晤更加频繁,停电停水变成了家常便饭。或许有人因为没有及时电能而死去,但新闻已经停播,没有人知道。好像人们一夜之间又回到那个因饥饿而恐惧的时代。


原来仅仅凭借自己,他们什么也不是。


动乱还在持续,妹妹吓得躲在母亲怀里哭泣。蒋子良这时候收到陈鹤鸣的传唤。他犹豫一下,带上家里仅剩的一点存粮去见陈鹤鸣。

陈鹤鸣刚过四十岁,此时却像耄耋老翁。他躺在薄薄的被子里,平缓得几乎看不到起伏。这一刻愧疚压弯了蒋子良的脊梁,他双膝一软,跪在床前。

陈鹤鸣缓缓说到:“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。”他看向蒋子良头顶:“你发现了吧,长期充能的人已经不具有摄入食物的机能了。”


想到往事,蒋子良重重磕下头去:“对不起。……”他不敢说出那个称谓,泪水已经晕湿了地板。

陈鹤鸣摇摇头:“叫你来,不是为了听你道歉。”他挣扎起身,蒋子良膝行上前去扶,却被一把挥开:“下面我说的话,你要好好记着。”

“核心层马上会乘坐飞舰离开这个星球,这个星球上哪怕空气中的能量都被耗尽,想要活下去,只能靠土地。”他靠在床梁上:“多讽刺,弯弯绕绕,人类又回到躬耕时代。”陈鹤鸣盯着蒋子良的眼睛:“土地净化和作物培育的研究的成果就在那副画后面,你想来能够找到。他们想带走它,我花了很大代价让他们以为实验失败。希望,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它们。”


蒋子良仓皇地抬头,这个真相超出他的承受范围,他呆呆地看着陈鹤鸣,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不,不,那是您的成果……”他慌忙将最后一点食物捧到陈鹤鸣面前:“您不要……不要………我和您一起………”他已经哽咽不成声:“您一定要,活下去。”


陈鹤鸣虚弱一笑:“我早已油尽灯枯,只为等这一天。记得,带着那株黄色的花儿,活下去。”

蒋子良抓住他的手:“老师!求您不要!求您不要抛下我!”

陈鹤鸣抽出手,轻轻捂住他的嘴:“不要叫我老师。子良,你那时的选择无关对错,却也是一把覆水难收的利剑。”

蒋子良面如土色,如坠冰窟。


那夜下了一场大雪,雪花悠悠,洁白轻盈,布满人间。蒋子良长跪一夜,到了早上,山川裹素,大地白头,入目一片茫然。蒋子良起身,走向雪中,走向苍茫不安的未来。


ps:全架空,科学技术我胡诌的。时代背景和真相在彩蛋。下一棒

@随心随性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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